2007年1月27日 星期六

由「全球英語」談到「全球華語」

世界上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不下幾十個,多數是大英帝國前殖民地獨立而成的新興國家。

以人口而論,散佈世界各地的「英語人」的總數早已超越「正統英語」的大本營英國。英國人口現在大約六千萬,可是美國的二億多人,加上澳洲的二千萬和加拿大的近三千多萬,便已經等於英國的四倍有餘。

論到發音的悅耳、用辭的典雅,當然要數「正統」的英國英語──即使如此,英國國內也有不少的地方口音。舉例說明:有次我的某位英裔澳洲友人的姨母從英來澳旅遊,我們三人出外喝酒聽音樂;這位英國女士操的一口南安普頓(Southampton)英語,我估計自己只聽得懂二成。


在「國外」的英語發展,更是百花齊放:澳洲算是「一國一制」,整個澳洲的英語沒有口音上的大差別,只是個別的州或會有不同的用詞。美國則東西兩岸、南北都有不同的口音。國際上流行程度也是美優於英,例如can(罐)和movie(電影)便比英國的tin和film通行。至於那些隨時產生的流行美語新辭,有時是不甚雅馴和文法錯誤的,如把兩個字〝user-friendly〞拼在一起作為形容詞,真是使那些英語國粹派活活氣死。

我們看美國電影,會發覺片中人說的是很帶本地口音的英語,這當然是反應現實與劇情的需要。奇怪的是,我看一些較嚴肅的紀錄片,由好萊塢明星擔任旁述,他們好像判若兩人,雖然不是羅蘭士‧奧利花式的「京片子」式英語,也沒有多少濃濁美國腔,十分「標準」。美國電視台如ABC、CNN的新聞報道員,跟在街頭現場報道的記者的英語,也有同樣的明顯差別。

這種口音不強、清淡、中性的英語,正是在世界各地課程裡學習的英語的依據。它不屬於「英國」,而是屬於全球使用英語的人。

從英語說到華語

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華人,看香港亞洲電視製作的〈尋找他鄉的故事〉使人大開眼界,原來華人之無遠弗屆,已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連盧旺達、薩拉熱窩這些人間地獄,都有華人前往謀生和居住。

有一點跟英國不一樣,中國國內人口有十多億,是「國外」華人總數的幾十倍!那是否意味著人多者勝,說到華語便必定要以中國大陸馬首是瞻呢?

講到文化的傳承,任何人都不能否認,中國才是中華文化的大本營,是一切旁支的「參考標準」。可是新中國曾經當代文革十年浩劫,摧殘傳統文化不遺餘力,造成文化真空。其實1949開國以來,因政治原因,生吞活剝的用馬列主義的框框來限制傳統文化。加以不顧文字發展的自然法則,以人工創造一套大有問題的「簡體字」,並以行政手段強行化替沿用千年的繁體字。語文教育方面長期重白話而輕文言,許多精鍊的修辭法和成語遭受揚棄,現代「主流」中文之過度口語化、缺乏華釆、語句累贅,詞彙貧乏,已使語言學者悚然以驚。

反而很多文字傳統,在台灣、香港等「海外」地區得以保存。不要取笑香港學生受的是英國殖民地教育,「英文中學」的中文課程內,論語、孟子、唐詩、宋詞、唐宋八大家的古文一大堆,我今日的寫作能力要歸功這些傳統中文的養份。台灣更不用說,中文程度比香港更好。是否今日大陸式的中文甚麼「唯一一個」、「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在某方面取得一定的成就」的措辭才是「正宗」?

談到口語,中國的方言不下千種,一般人說的「普通話」也不免帶有當地的口音,北方人跟南方人說的「普通話」肯定有差別。此外,海峽的另一邊的台灣「國語」跟普通話的差別,一聽便聽得出來。正宗的京片子,也十分有味道,給我的感覺是像「牛津英語」;北京電視台的新聞報道不是京片子,也十分好聽和易聽;但有些中國領導人說的所謂「普通話」,就一點都不普通,像外語一樣不好懂。

語言的基本功能在於溝通,尤其是後來才學習的第二語言,要達到和以此為母語的人士一樣的水平,是難若登天的事。有些朋友學講普通話,過猶不及的倣效「北方口音」捲舌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其實大可不必。

有些中國人以「中國的北方」才是「正宗」的心態,是有其歷史因素在背後的:中國長期定都在北方,近幾百年就只有明太祖及惠帝定都南京的三十多年和民國初的南京政府為例外。北京長期是全國行政、文化的中心,北人自以為優人一等、看不起南人的風氣由來以久。

到了現代,這種地域性的歧視仍然存在。近年頗出風頭的「文痞」王朔,以「聽說有個浙江海寧人叫金庸的在香港寫了一些武俠小說」這樣的方式,來提及這位讀者千萬的文壇泰斗,其鄙視南方人的心態,不言而喻。

電影〈周漁的火車〉的主角孫紅雷,曾經向記者批評另一男主角梁家輝「說一口生硬的香港普通話」。我們在電影中聽老孫講的,當然是好像含著一個乒乓球在嘴中的「北方普通話」,我就覺得不僅「難懂」,當真有點「難聽」。其實電影中梁家輝的普通話不算太差,有需要這樣苛刻嗎?

我相信在學好所屬保存方言之餘,假如散居各地的華人能夠通曉一種共同的華語,大家毋須用英語溝通,那是多麼理想的事情!

一種「世界華語」,在移居中國之外的華人的數目日益龐大的情況下,目前是在逐漸拼合之中。它不能避免吸收當地的養份和受了移民本身的地方言影響,其結果不一定會緊貼中國北方口音的普通話的。

(文章允許轉貼,請具作者名字:梁煥松)

3 則留言:

  1. 語言的基本功能在於溝通,尤其是後來才學習的第二語言,要達到和以此為母語的人士一樣的水平,是難若登天的事。

    其實會唔會關時代問題,多過關語言天份事?
    過去百多年來,華人學英語主要都是死記硬背,皆因缺乏材料也。
    但自從網絡出現,八九十後己無此問題。常上網下載電視劇的網友皆知,英美一集電視劇放映後,24小時內必有中英雙字幕流佈網絡。(Example : http://www.d8.cm/ http://video.ck101.com/tv/showLists/100662/1 英美電視劇中英雙字幕. 合不合法非本文討論重點……)
    我便曾親見八十後的同學的英文比上了年紀的港大英文系畢業生英文更好。

    每當我聽見上一代人提出一大堆改善英語的方法,如背字典等等,總感到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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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劉紹銘在蘋果的文章,如今看來實有天方夜譚之感。

    劉紹銘︰抱着詞典學英文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我在台灣念大學,常找藉口到夏濟安(1916-1965)老師住的溫州街教職員單身宿舍聊天。話題總離不開文學作品的欣賞和英文寫作的甘苦。言談間他一再重複老話:學英文不能指望甚麼「名師」指引,一切只能靠自己。老師在上海念大學時曾患過肺病,逼得呆在家中休養了一段時間。我問他病中怎樣打發日子。他說躺在床上捧着韋氏詞典背生字。
    夏老師寫得一手漂亮的英文,全靠自修磨練得來。已故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牛津高階英語詞典》)主編A. S. Hornby明確的認識到學生要學好一種語文,首先要建立一個足夠日常使用的詞滙。濟安先生在床上背字典,雖然是環境使然,但實際上對他掌握a working vocabulary大有幫助。Vocabulary是由一堆各不相關的單字湊成。一個單字的意義要看放在甚麼context中才能決定。"Go down, Moses, let my people go"在這句中的"down"是「副詞」(adverb)。但在"The duck was plucking at the down under her wings"這句中,鴨子翅膀下的down是「絨毛」。
    一般辭典的功能是釋義。修讀英語的人如立志寫作,光靠背誦生字不能成事。夏濟安經過了「捧辭典背生字」階段後的另一個自修途徑是一本接一本的追讀十九世紀英國名家小說,特別是狄更斯的作品。狄更斯的故事讓他讀得如醉如癡,但因為他有志寫作,他讀得更為用心的是狄更斯多樣化的敍事文體(variety of expressions)。
    第八版《牛津高階》新增了不少有關寫作的專頁。在Vocabulary Building欄目下出現的例句可讓我們看到刻板的表述怎樣轉變為生動語言的過程。文章忌見同一詞語在同一的敍事空間中反覆出現。且看出現在下面六個句子的單字approximate怎樣演變:
    (1) The tickets cost approximately£20 each.(票每張約20英鎊。)
    (2) How much will it cost, approximately?(這個大概多少錢?)
    (3) We are expecting approximately thirty people to come.(我們預計會來三十人左右。)
    (4) Profits have fallen by approximately15%.(利潤下降了大約15%。)
    (5) You can expect to earn approximately£40,000 a year.(你可望每年賺四萬英鎊左右。)
    (6) She earns approximately£25,000.(她大約賺25,000英鎊。)
    Approximate是「大約」、「接近」、「差不多」。以上六個例句,從內容看,全可用上approximately作為「大約」的正式譯文。但如每個句子中的「大約」全由approximate來負擔,達意雖然沒有問題,文字未免太呆板了。因此在Vocabulary Building這一欄內,我們看到了與approximate同義的多種不同說法。
    (1) The tickets cost about£20 each.
    (2) How much will it cost, more or less?
    (3) We are expecting thirty or so people to come.
    (4) Profits have fallen by roughly15%.
    (5) You can expect to earn round about£40,000 a year.
    (6) She earns somewhere in the region of£25,000.
    新版《牛津高階》有別於同類辭典的最大特色是於正文(The Dictionary)外增設的參考資料。Oxford Writing Tutor(牛津寫作指南)這個附件包含了十四個有關寫作的項目。在What Makes Writing Formal?(撰寫正式文章的要義)這一輯內,有這麼一個提示:Use suitable synonyms for common words such as do, put, get, make。為甚麼不用do, put, get, make這些顯淺的字眼?因為這都是口語。在formal writing中,"Several operations were done"不合規矩,應說"Several operations were carried out"或performed。
    新版詞典所列的參考資料,互相發明。不想一再使用interesting形容這個故事多「有趣」,有多個同義詞給你選擇,如fascinating, compelling, stimulating, gripping, absorbing等。要注意的是,有些字在解釋上雖然同義,但用法卻有不同。Answer和reply究竟有甚麼分別?新版詞典在Which Word(詞語辨析)這個欄目下提供了答案。Answer回覆的對象,可以是人、問題、或信件,後面不用to。Reply後面則要用to。試看下面例句:I'm writing to answer your questions(特此函覆貴方提問)。如要改用reply,就應這麼說:I am writing to reply to your questions。
    新版《牛津高階》除了做足釋義的基本要求外,同時也兼顧英文書寫的各種規矩。「牛津寫作指南」教我們怎樣寫議論文、長篇論文、學位論文、書評和文評等。每一類文體略加討論後就列舉一個示範樣本。這本新詞典在內容取材上確做到了巨細無遺、取捨有道。甚麼是dangling participle?一般詞典不會收入這一條,因為這是一個語言學的問題,只合留在文法專書討論。此說雖然言之成理,但事實上這種「半吊子分詞」經常出現,連英語是母語的人也一樣犯錯。喜見新版《牛津高階》收了這一條:
    "Dangling participles" are not considered correct. In the sentence"while walking home, my phone rang","walking" is a dangling participle. A correct form of the sentence would be"while I was walking home, my phone rang".
    "While walking home"為甚麼是「半吊子分詞」?因為分詞「六神無主」,我們不知道誰在回家走路。
    修讀英文,如果能得「名師」指點,當然再好不過,但如逼於環境,一切都得靠自己時,憑着苦心與毅力,一樣可以修成「正果」。濟安先生在這方面的成就,給我們豎立了一個「有志事竟成」的好榜樣。他第一篇在美國發表的文章"The Jesuit's Tale"是小說,一九五五年秋以「頭條」的地位在名批評家Philip Rahv主編的Partisan Review期刊發表。同期出現的還有Lolita作者Vladimir Nabokov(1899-1977)的作品。

    劉紹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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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多謝老兄找來這篇文,我以前未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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