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倉頡

傳說遠古時代黃帝命令文官倉頡「造字」，是為中國有文字之始；稍有文化常識的人都明白文字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窮一人之力是沒可能創立整個民族的文字系統的。本文以「倉頡」為題，不過是姑且約定俗成，向始創中文字的先民致敬而已。

有一位朋友，曾任教布市某著名週日中文學校；她是盡責的老師，為了幫助小朋友認識和記憶中文方塊字，苦心想出很多聯想的趣味解釋。她告訴我，她教這個「風」字是叫小朋友看風字左右的兩撇，聯想起風吹過來窗簷飄起的形態，使我深感佩服！但是聯想歸聯想，不能就說「風」字是這樣造出來的。

你和我也有權根據中文字的結構，作出種種的有趣想像，以博朋友的一笑；但如果煞有介事的用作學術的驗證，就不能恣意為之。


要查考中文方塊字的原來結構和意義，首先要參考中國第一本字典：二千年前漢朝許慎的＜說文解字＞。這本書成書年代早，極具權威性，但是註解很簡單，幸而清代大學有段玉裁窮半生之力寫成＜段氏說文解字注＞，旁徵博引，後人受惠不少。

我不敢說是專門的文字學家，但以基本的中文學識，也對近日見到的一些冒充專家學者向公眾傳播的謬論大感憤慨！

羊＋水＝永！

前年回香港，採訪過一個我越洋為它義務做翻譯的教會機構，其中一位工作人員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託她為我買了一齣影評家石琪推薦的電影＜源來是愛＞。回來一看，是不錯的電影，但片中一名西人及其學生大談甚麼「以羔羊獻祭擔承人類的罪是『所有民族』的共同風俗」（我卻認為只限於中東的民族）。他們又舉出中文的「永」為證，說「永」的古字是上「羊」下「水」來組成，引申成殺羊獻祭、羊血滴在水裡使人得「永」生。

其實只要翻一下＜說文解字＞，便會查到清楚的說明，這個古「永」字不是「會意」字，而是「形聲」字；：只不過是水之長流加上「羊」的音。

各地的語言大多是先有口語後有文字，中國也不例外。中國文字系統中大部分是「形聲字」，即是根據字的意義找一個合適的偏旁（邊）加上一個近似的讀音而成的。我的名字「梁煥松」後面兩個字便是形聲字。

義＝羊＋我？

電影中對「義」字的解釋，是完全根據遠志明的說法：「大洪水之後，挪亞及其子孫們用羔羊獻祭，後來XX也被稱為XX的羔羊，使一切稱他的人可以稱義......中國祖先以“我獻羔羊、羔羊蓋我”為義字......」

根據說文解字，「義」字是「儀」的古字，威儀也。古人造字，根據羊肉味道佳、性情好的意思，造出會意字如「善」、「美」......這個義字是「我的優點」之意，引申為「威儀」，段注說文有豐富的說明。至於後來仁義的義字因同音借用之，再加上「人」字旁另成「儀」字，則是歷史發展了。

＜源來是愛＞中這個角色是外國人，我不怪他。但是以下的例子，卻是由中國人來謀殺倉頡的笑話。

船＝挪亞方舟？

掛著博士銜頭的遠志明，近年做了一些工夫，用中文字來「說明」，中華民族與猶太民族來自同一源頭。他舉出的例證之一是猶太人傳說古代有大洪水，惟世上唯一的義人挪亞一家藏身方舟之內，成為災劫的倖存者；他分析中文的「船」字，左邊是「舟」、右邊是「八口」，正好說明挪亞「一家八口」的事實。有些人聽到這個說法，大感震動，認為是高明到不得了的發現！

我認為這又是遠志明的穿鑿附會，把「形聲字」誤作為「會意字」的謬誤。

試舉以下幾個例子：「船」、「鉛」、「沿」.....它們的讀音都相似，中文讀音用英文拼出來都是“...uan”，正是右邊那個「八＋口」的音。一查＜說文解字＞，真相大白，它說「八＋口」是古字，船字不過是「舟」的偏旁加上「八＋口」這個字的讀音而成的，哪裡有「一家八口」的意思？

禁＝「林」下的「告示」？

遠先生對中國古文化認識不足，用「拆字」法來說明中華民族與猶太人同源的謬誤還有：

(i) 他舉出「禁」字，來印證猶太民族傳說，在伊甸園森「林」之下，神向人類表「示」若干「禁」令，不許吃「禁果」......

(ii) 人類不聽神的話，結果夏娃在「林」中吃了禁果，是為人類犯罪之始，可以「林」下加「女」（夏娃）的「婪」字為証。

我請大家看這幾個字：禁、婪、淋、琳、霖，聰明的讀者一定會知道「林」也是用作「形聲字」的讀音，並非有這些玄妙的意義。

遠志明這套謬論，早已經被人駁得體無完膚，奈何有些基督教傳道人和信徒，今時今日還在把它炒來炒去，包括在他們的圈內繼續傳揚，並且在大眾的中文傳媒中發表文章勸人相信。

幾年前，梁燕城博士來澳洲傳教，在一個小聚會中發表演說，又大談這套「拆字」理論。最荒謬的是，他引「詩經」中形容周文王的「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一句的「上帝」，說這「上帝」即是基督教的「上帝」。

當時我也在場，因主辦者不設發問時間，沒法起來反駁。聽了這一席話，我對他同時作為一個「哲學教授」的誠信，大感懷疑。

我想假如倉頡泉下有知，大概也因為這些誤解啼笑皆非吧。

(文章允許轉貼，請具作者名字：梁煥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