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3日 星期四

奔波勞碌初回大陸(上)

香港人現在回大陸旅遊、探親、工作都很便捷了,有直通巴士、船、火車,過關手續電腦化,但是在中國開放之前,回中國可真是奔波勞碌之極的。
今日的三十歲以下的香港人,大概不能想像以前回大陸是怎樣的。我第一次踏足大陸,是在1973年,憶苦思甜,我現在來講一下親身體驗。
父母都是40年代時由大陸到了香港,三十多年沒有回去過。爸爸幼年時父母雙亡,媽媽那邊我外公早死,外婆一個人遠赴湛江打工掙錢,媽媽幾歲大時便和外婆分開,住在親戚家中,一直都是靠寫信聯繫,母女沒有再見過。
70年代初,文革尚未結束,香港左派暴動的記憶猶新,很多人說起回大陸便像入虎口一樣,何況是廣東省邊陲的湛江?外婆朝思暮想見見女兒、女婿和外孫,1973年寫信給我們,說剛好有朋友到廣州探親,可以與之結伴同行互相照應,假如能夠和我們在廣州見面就最好了,我們大喜過望,顧不得了,馬上依約成行。
那時沒有直通車,我們要大清早乘火車到羅湖,下車通過香港的出境關口,便是大陸的入境關卡,但見人山人海正在等待辦理入境手續。
甫出香港的邊境,由香港踏足「神州大地」,乃共產主義的鐵幕之內,氣氛完全不同。那些幹部都是穿著臃腫的草青色制服,板著臉向回鄉客呼呼喝喝。邊境的露天空地上,放了十多張簡單的小木桌,每張有一個幹部坐鎮在那裡,入境的香港人就分十多條人龍排隊。慣性喧嘩的香港人,這時都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呼一下。我們一家----父母、妹妹和我站在一起,隨著人龍慢慢移動
每一個入境的人要由那個幹部問話,他一手接過旅客的「回港證」,然後問這問那。問一個問題之後寫幾個字,但寫字之前要搓搓手,吸一口煙,喝一口茶,才拿起墨水筆,慢慢地扭開筆套,寫......扭回筆套,放下筆,再問。那副懶散和傲慢的德性,哪裡是「為人民服務」?問題包括確認姓名和地址、每個月多少工資、為甚麼要到中國、要見甚麼人、和你有甚麼關係、會逗留多久、住哪裡、隨身有多少現金和貴重物品,統統由他寫在一張「介紹書」上。證件一直扣在他們手上,我們要步行到另一個大堂等候批出發還,才算辦完手續。
大堂真的很大,但是很簡陋,沒有座椅,人人要站著等。牆上有大陸式的殺氣騰騰、字體東歪西倒的口號標語----當時還是「批林批孔」的高峰呢。幾百個香港人驚魂甫定,在裡面等待期間,才敢開腔講講話。大堂一端有幾個講壇的木台,坐在後面的幹部不時會拿著批了出來的介紹書,叫人上前領取,可是沒有擴音設備,他們說純正的粵語,宣讀姓名又不夠大聲,完全不考慮到底有沒有人聽得到,我們要分散人手伏在他們附近,豎起耳朵聆聽。
最費解的是在等候期間,時常有些穿制服但不知道是甚麼職位的人,忽然挨到你的身邊,問這問那,這個問完走開了,另一個又挨過來從頭再問。我真是想爆粗@#$%^&*,但試問敢不老實作答嗎?
我懷疑這些傢伙都是一些不 關己的幹部,只是對外間的事情好奇,找我們這些香港客來消遣的。記得有一個問我:你讀甚麼學校?(大學)、哪一家?(香港大學)、是不是新界那一家? (不,在港島)、港島哪裡?(薄扶林道)、你讀甚麼的?(哲學和中文)、學費多少?......真是不嫌其詳。父親更被一個走過來的幹部,由他出生開始查 問,解放前住廣州哪條街,問到現在做甚麼、住哪裡、賺多少錢等等。
好不容易才一家人領齊介紹書,走到稅關檢查行李,那些關員好奇地把玩旅客的物件,有個旅客帶了單鏡反光相機和長距鏡,被他們驗了很久,瞄來瞄去,有一個更用小棍來刺鏡片!最後長距鏡不准帶入口,要暫時扣留,回程時發還。過了稅關,我們趕緊去搶購當天上廣州的火車票,購票過程又是打仗一樣,混亂不堪,幾經辛苦才全家上了火車,吃一點隨身的乾糧裹腹,已經是下午二時多了。(明日續)

(文章允許轉貼,請具作者名字:梁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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