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8日 星期一

古文粵譯:瘞旅文

瘞旅文(王守仁)

維正德四年、秋月二日,有吏目云自京來者,不知其名氏;攜一子一僕,將之任,過龍場,投宿土苗家。予從籬落間望見之,陰雨昏黑,欲就問訊北來事,不果。
正德四年八月二日,有個自稱從北京城來的吏目,姓名無人知道;佢帶住一個細路仔、一個僕人,正要去上任,路過龍場呢個地方,投宿係當地苗人既屋企。我係籬芭罅睇見佢地,個陣時正落緊陰陰細雨,暗淡無光,我本來想去問下佢地北方情況而家點,結果都係無去到。

明早,遣人覘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蜙坡來,云一老人死坡下,傍兩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傷哉!」
第二朝,我派人過去睇下佢地,已經走左咯。將近中午,有人從蜈崧坡過來,報告話:「有個老人死係山坡底下,旁邊兩個人,喊得好凄涼。」我話:「一定係個吏目死左,傷心啊!」


薄暮,復有人來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詢其狀,則其子又死矣。明日,復有人來云,見坡下積尸三焉;則其僕又死矣。嗚呼傷哉!
到了傍晚,又有人來報:「山坡底下死左兩個人,旁邊坐著一個人坐係度喊。」問清楚情況,原來吏目個細路又死埋。第三天,又有人來報:「見到山坡底下三條屍體堆埋一齊。」我知道是吏目個僕人都死埋。唉!真係慘咯!

念其暴骨無主,將二童子持畚鍤)往瘞之,二童子有難色然。 予曰:「噫!吾與爾猶彼也!」二童憫然涕下,請往。就其傍山麓為三坎, 埋之。
我顧念到佢地屍骨暴野無人理,於是領住兩個小僕拎著畚箕、鐵鍬,去埋葬佢地。我見兩個小僕面有難色咁,我就話:「唉!我和你地,遲早就好似佢地咁嗟!」兩個小僕聽我咁講,就哀憐地流眼淚,都肯去了。我就在旁邊的山腳下挖了三個墓穴,安葬佢地。

又以隻雞,飯三盂, 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又準備了一隻雞、三碗飯做祭品,長嗟短嘆、流淚祭告:

嗚呼,傷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也。吾與爾皆中土之產,吾不知爾郡邑,爾烏乎來為茲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鄉,遊宦不踰千里。吾以竄逐而來此,宜也。
唉也,真悲傷啊!你是邊位呀?我係龍場驛丞餘姚王守仁啊。我同你,都是出生係中原本土。我不知道你是邊個府縣既人,為咩要來到呢個山上做鬼魂呢?古人不輕易離開自己家鄉,出外做官也不會超過一千里。我就話因為犯過被貶,放逐到此地,咁無法啦。

爾亦何辜乎?聞爾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爾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為乎以五斗而易爾七尺之軀;又不足,而益以爾子與僕乎?
但到底你又犯左咩罪過呀?聽講你個官職,不過是吏目一名,俸祿唔夠五斗米,你如果同老婆拉埋個仔,合力耕種,都可以搵得到喇,點解要為左呢五斗米,累到條命都無埋?咁仲不得止,仲要加上你個仔同僕人兩條命呢?

嗚呼,傷哉!爾誠念茲五斗而來,則宜欣然就道;烏乎吾昨望見爾容蹙然,蓋不勝其憂者?夫衝冒霜露,扳援崖壁,行萬峰之頂,飢渴勞頓,筋骨疲憊;而又瘴癘侵其外,憂鬱攻其中,其能以無死乎?
唉也,真悲傷啊!你如果真係貪戀這五斗米而來,就應該快快樂樂上路至係咖;點解昨天我見你滿臉愁容、不堪其憂咁樣子?衝住霧氣、冒住露水,攀登高崖峭壁,走過層層峰頂,飢渴勞苦,筋骨疲累,有俾瘴癘毒氣侵襲,心情憂鬱,又點能唔死呢?

吾固知爾之必死,然不謂若是其速;又不謂爾子爾僕,亦遽然奄忽也!皆爾自取,謂之何哉?吾念爾三骨之無依,而來瘞耳,乃使吾有無窮之愴也!
我本來就知道你一定會死的,但諗唔到死得咁急;更無料到你個仔同僕人,都咁快就跟埋去!呢D都是你自己招來的,仲有咩好講丫?我想到你們三副屍骨無依無靠,而家來埋葬你地,令我都有無窮悲愴啊!

嗚呼,痛哉!縱不爾瘞,幽崖之狐成群,陰壑之虺如車輪,亦必能葬爾於腹,不致久暴露爾;爾既已無知,然吾何能為心乎?
唉也,真悲傷啊!既使我不埋葬你地,深崖裡頭狐狸成群,陰谷中毒蛇大如車輪,也一定會將你地吞噬,不至俾你們長久曝屍荒野。雖然你們已經無晒知覺,但我個良心又點能過意得去呢?

自吾去父母鄉國而來此,二年矣,歷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嘗一日之戚戚也;今悲傷若此,是吾為爾者重,而自為者輕也;吾不宜復為爾悲矣。吾為爾歌,爾聽之!
自從我離開父母、家鄉,來到呢處地方,已經二年了;經受瘴癘毒氣,仲能僥倖保全條命,都係因為我一日都無憂愁恐懼。今天我竟然咁悲傷,都係是為你著想多,替自己設想少;我不應該再為你悲傷了!

歌曰:「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遊子懷鄉兮,莫知西東。莫知西東兮,維天則同。異域殊方兮,環海之中。達觀隨遇兮,莫必予宮。魂兮魂兮,無悲以恫!」
我來為你們唱首歌:連綿山峰與天接近,雀鳥都飛唔過。遊子懷念家鄉,難以分辨西東。難以分辨西東,只有蒼天無變。身處在他鄉異地,總係在這四海之內。隨遇而安、看開D喇,何須一定住係自己家鄉呢?鬼魂呀鬼魂,你就唔好再悲傷、唔好再哀痛了!

又歌以慰之曰:「與爾皆鄉土之離兮,蠻之人言語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於茲兮,率爾子僕,來從予兮!吾與爾遨以嬉兮,驂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鄉而噓唏兮!
我又唱歌安慰:我同你地,都一樣係遠離家鄉,呢度蠻人既語言,我地聽都聽唔明,生死都難以預料!如果我死係呢處,你就帶埋個仔同僕人,前來跟從我吧!我同你們一齊到處遨遊嬉戲,騎隻紫色小老虎、乘住彩龍,登高眺望故鄉,無限唏噓。

吾苟獲生歸兮,爾子爾僕尚爾隨兮,無以無侶悲兮!道傍之冢纍纍兮,多中土之流離兮,相與呼嘯而徘徊兮,餐風飲露,無爾飢兮!朝友麋鹿,暮猿與栖兮,爾安爾居兮,無為厲於茲墟兮!」
如果我能夠活著返鄉下,你個仔同僕人仍可與你相隨。道旁墳墓重重疊疊,大多係中原流離到此既人。你可以和他們同星聲同氣,呼嘯流連,餐風飲露,都唔會挨餓既。朝早同麋鹿做朋友,晚黑同猿猴共棲息。你就安心係度住落去喇!唔好係呢處做惡鬼害人咯。

4 則留言:

  1. 請問瘞字是音「缢」或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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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王守仁是被貶,但我想他不會認為自己是犯過吧﹖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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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他一定認為自己沒罪的,不過古人寫文,在得到「平反」之前,下筆謹慎,朝廷話你有罪就忍住先。
      香港中學範文,「始得西山宴遊記」,作者柳宗元一開頭就說「自余為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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