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的舊體詩

我在60年代讀中學時，中文科課本選了不少新文學作家的作品，不過都是胡適、魯迅、朱自清、徐志摩等的文章，郁達夫這個名字，只是在讀課外書才接觸得到。

郁達夫 (1896-1945)，浙江富春人。著名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與其他留日作者成立最早期的文學團體「創造社」，成員包括郭沫若、張資平、成仿吾等。他的小說、散文、日記都有文學價值，他與王映霞的愛情，以及後來在東南亞從事抗日活動，卒之遭日本人殺害，更是充滿傳奇。

當年我只是中學生，注意的只是他最出名的小說----描寫中國最貧弱時候，留日學生的苦悶的「沉淪」之中的情慾部分。後來才知道，他不但是白話新文學的大師，還擅長寫舊體詩和填詞。

「....他寫詩的技巧，受到李義山，杜牧之，王漁洋，黃仲則的影響很深。他的絕句，與杜牧之，龔定菴的風格更為接近。也有人指出，達夫的詩，最接近黃仲則，也很切合。

一般文藝作家的小說散文，是公開發表的，而詩詞多是自娛，或是寫給親友閱讀留念的。我們從他的詩詞中，也可以看得出舊日一個文人知識份子的一生坎坷，潦倒半生的縮影。從他的作品中，又可以看到不少盪氣迴腸，意志激昂的句子....」(節錄自「郁達夫詩詞鈔」編者陸丹林前言)

以下我按年份選了幾首，公諸同好：

1921

寄友

娥眉月上柳梢初，又向天涯別故居。四壁旗亭爭賭酒，六街燈火遠隨車。

亂離年少無多淚，行李家貧只舊書。夜夜蘆根秋水長，憑君南浦覓雙魚。

席間口占一律

醉拍闌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殘。劇憐鸚鵡中州骨，未拜長沙太傳官。

一飯千金圖報易，五噫幾輩出關難。茫茫煙水回頭望，也為神州淚暗彈。

1922

病中示內

生死中年兩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劇憐病骨如秋鶴，猶吐青絲學晚蠶。

一樣傷心悲命薄，幾曾憤世作清淡。何當放棹江湖去，淺水蘆花共結菴。

1927

寄映霞

朝來風色暗高樓，偕隱名山誓白頭。好事衹愁天妒我，為君先買五湖舟。

籠鵝家世舊門庭，鴉鳳追隨自愧形。欲撰西泠才女傳，苦無妙筆寫蘭亭。

1928

遊普陀作

山谷幽深杖策尋，歸來日色已西沉。雲濤怒擊玲瓏石，洗盡人間絲竹音。

1929

晚興

斜陽已下小山坡，早月迎涼映女蘿。幽室人疑孤島住，危欄客數陣鴻過。

煙絲裊裊抽愁出，花氣愔愔釀夢多。惻楚輕寒縈晚興，衹應茗椀與銷磨。

1932

北征雜感 二首

傷心忍見秣陵秋，梁燕爭碁局未收。一着何人輸始了，平西耿尚不同仇。(過南京)

秋雨秋風遍地愁，戒嚴聲裏過徐州。黃河偷渡天將晚，又見清流下濁流。(過徐州濟南)

1933

蘭溪棲真寺題壁

紅樹青溪水急流，蘭江風物最宜秋。月明州畔琵琶響，絕似潯陽衣泊舟。

1935

誌三兒耀春之殤

贏博之間土已陳，千秋亭畔草如茵。虛堂月落星繁夜，泚筆為文記耀春。

命似潘兒過七旬，佯啼假笑也天真。兩年掌上晨昏舞，慰我黔婁一般貧。

跬步還須阿母扶，褰裳言語尚模糊。免教物在人亡後，燒去紅綾半幅襦。

明眸細齒耳垂長，玉色雙拳帶乳香。收取生前兒戲具，筠籠從此不開箱。

魂魄何由入夢來，東西岐路費疑猜。九原怕有人欺侮，埋近先塋為樹槐。

生少排行列第三，阿戎原是出青藍。憐他阮籍猖狂甚，來附荒墳作醉談。

1936

贈光華報同人

閩中風雅賴扶持，氣節應為弱者師。萬一國亡家破後，對花灑淚豈成詩。

1938

黃花崗烈士紀念節有感

年年風雨黃花節，熱雨齊傾烈士墳。今日不彈閒涕淚，揮弋先草冊倭文。

1939

抵檳城後見有飯店名杭州者，鄉思縈懷夜不成寐，窗外舞樂不絕，用謝枋得武夷山中詩韻，吟成一絕：

故園回去已無家，傳舍名留炎海涯。一夜鄉愁消未得，隔窗聽取後庭花。

1940

贈曾夢筆

不合攜家事遠征，漫天風雨聽雞鳴。南天幾斷杯中酒，此夕何妨盡醉傾。

1941

中秋口號

三湘刁斗聽淒清，舉目中秋月正明。索句深宵人寄感，傾杯對座客多情。

每懷舊雨天涯隔，尚有疑雲海上生。圓缺竟何關世事，江流不斷咽悲聲。

1942

星洲既陷阨蘇島困孤舟中賦此見志

傷亂倦行役，西來又一關。偶傳如夢令，低唱念家山。

海闊迴潮緩，風微夕照殷。願隨南雁侶，從此賦刀環。

1944

無題四首用前無題詩中四律原韻

洞房紅燭禮張仙，碧玉風情勝小憐。惜別文通猶有恨，哀時庾信豈忘年。

催妝何必題中饋，編集還應列外篇。一自蘇卿羈海上，鸞膠原易續心絃。

玉鏡臺邊笑老奴，何年歸去長西湖。都因世亂飄鸞鳳，豈為行遲泥鷓鴣。

故國三千來滿子，瓜期二八聘羅敷。從今好劍風雲筆，試寫滕王蛺蝶圖。

贅秦原不為身謀，攬轡猶思定十洲。誰信風流張敞筆，曾鳴悲憤謝翱樓。

彎弓有待山南虎，拔劍寧慚帶上鈎。何日西施隨范蠡，五湖煙水洗恩仇。

老去看花意欲勤，巴東景物似湖濆。酒從雨月莊中貴，香愛觀音殿裏薰。

水調歌頭初按拍，摩訶池上却逢君。年年記取清秋節，雙槳臨風接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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